【业秀】溺于火海 01





    浅野学秀每天从到场回家都要走过一段曲折的小道,两边的民居搭着长出杂草的瓦片,在黄昏的落日余晖下闪光的边缘给人微微的灼烧感。是日阴天大雾,虽然方才傍晚但天色已黑,这使浅野学秀在路过小巷时敏锐地闻到一股血腥味。小巷仿佛在黑暗中吞噬着生命,浅野学秀的手下意识地搭上别在腰间的刀向巷里走去。

    里面的情形让他一惊。三个男人横卧在墙边,已经断了气。另外还有一个人倚靠在对面的墙上压抑着轻声喘气,两眼合上,身上的伤口汩汩冒血。那人一身浪人打扮,随意束起的长发凌乱不堪,被血渍污染的衣服更像是挂在身上的破布条。浅野学秀瞥见被击倒的男人衣角处半遮半露的纹样,一面镜子上斜插着一把剑。他对这个纹样很熟悉。他不得不皱起了眉头,将那气息微弱的男子带了回家。虽然刚刚是傍晚时分,但街上早已空无一人,风吹落了一片树叶,在空中回转半天方落地。

 

 

    赤羽业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一个装修得很是讲究的传统房间里。他微眯着眼想要看清周围的陈设,然而此时只有房间远处的一盏昏暗的灯,事物间的界限变得模糊。他看见自己的刀被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。寂静如洪水般涌来。过了很久沿着地板传来格门被徐徐推动的声音,浅野学秀进了房间。刚洗过澡的他只穿了件黑色的浴衣,发尖还濡着水汽。赤羽业阖眼假寐,浅野学秀走到书架旁拿下一本书后回头看了看:“你醒了。”赤羽业坦然地睁开了眼。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,一并连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。他问:“您是浅野馆长?”浅野学秀微微颔首,观察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,“什么名字?浪人?”“赤羽业。也许看起来很像,但不要把我和那些蠢货混为一谈。多谢相救,想必您不介意我叨扰几日。”此后两人并没再说一句话,赤羽业闭着眼睛,浅野学秀心不在焉地看他的书,琢磨这个人怎么就自然而然地反客为主了。浅野学秀是君子,救人不计来头和回报。不久后困意袭来,浅野熄了灯,在赤羽远处的铺盖上睡觉。秋末的风透过门缝掠进来,在房间里细若游丝。

 

 

    赤羽业在浅野学秀家里刚住的十几天里两人几乎没有交集。浅野学秀在赤羽业醒来之前去道场,回来后就看见赤羽业在愣神,或者勉强说是在沉思。赤羽业刚来的时候身上伤了左肩和小腹,伤口很深,但他展现了惊人的恢复力。他们身材相仿,赤羽业穿着浅野学秀闲置的衣服。两个人没有和陌生人贸然发生过联系,因此就自顾自地将对方划分到世间常见的凡人一类。浅野学秀想过要问赤羽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,最后却打住了,想是等熟稔些再问兴许更好。直到那天浅野学秀回家后看见赤羽业倚在书房门外,两个人才进行了真正有表达意义的对话交流。赤羽业斜着头问,我可以进去看书吗?浅野学秀说,你识字?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失礼,尴尬地带过:当然可以。随后他又感到有些诧异:那你最近都做什么?赤羽业笑了笑:您也是太忙了,院子里的落叶该扫一扫了。浅野学秀当时被赤羽业的笑怔住了,秋冬之际百花凋零,这个男人眉眼太好看了。他没看出赤羽业眸底的一丝嘲讽,倒是觉得这个人比想象中要有礼貌的多。

    后来浅野学秀常常能在书房和赤羽业讲讲话。他很多年没和别人讲这些没什么用的话了。此前他每天说的最多的话是吩咐家里的仆人和道场的学生,他的世界一片沉静。他们像所有的男人一样谈些政事,他们甚至还谈古典经文。赤羽业出乎意料地读过很多儒经和汉诗。浅野学秀在这一点上颇觉意外。不过赤羽业并不喜欢写得过于悲怆消极的作品,谈及时甚至有些不屑。这倒在浅野学秀的意料之中。他注意到赤羽业很早就把刀每天都佩在身上,即使他的伤还没有好。冬天到了,随口哈出的一口气化为白雾轻飘飘地向上。浅野学秀回到家里时手指被冻得僵硬,书房里的赤羽业听到动静后问候了一句,塞了个放在自己的手里捂了很久的香袋给浅野学秀。浅野学秀摸着那温热的香袋,心里很觉得有些可笑。

    “你最近回来好迟。”赤羽业的声音有点懒懒的。“馆里最近生病请假回家的学生多。”“那不应该更早一点吗?”“并不。而且年底了,事情很多。”他在赤羽业的旁边坐下,看得出来赤羽业脸上已带了几分倦意,可他还是想说几句话。他们从说着闲话开始,话题最终转向政事,浅野学秀说:“当今都是藤原一家掌权,被驱逐皇族的都被赐姓藤原……”赤羽业睡着了。他无意识地靠在了浅野学秀的身上,打断了浅野学秀即将开始的侃侃而谈。浅野学秀屏住了呼吸,隔着冬天厚重的衣物感受到赤羽业的体温,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。他伸手抱了一下赤羽业,又自我约束般地缩回了手。他将赤羽业放回去睡觉。他睡得并不踏实,他总是听见屋外的风嘶吼着拍打光秃秃的树枝的声音。

 

    几天后他看见赤羽业在写信。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他写给谁。赤羽业沉思了片刻:未婚妻。浅野学秀本该调侃几句,但好像有钝器击向他的心脏,让他仅仅是哦了一声。他的视线从赤羽业的信上转移到窗外的枯树上,停了几只鸟的灰色枝条徒劳地伸向天空。赤羽业的伤好的快要差不多了,浅野学秀猜他是时候走了。可他会去哪里呢?他还从未见过赤羽业和别的什么人联系,尽管他对赤羽业白天都在做什么一无所知。他对赤羽业似乎就一无所知。该问的问题一直没有问,好像也就不必问了。

    “骗你的啦,我在写年贺状。美人没有,朋友也还有几个。”

    浅野学秀不愿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。他说年初一城里会有些热闹的集市,问赤羽业要不要去走走。赤羽业露出点惊喜的神色,抱住了浅野学秀的一只手臂表示感谢。这让浅野学秀没来由地有点窘,赤羽业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以后越来越像孩子。这也让他觉得很高兴,尽管浅野学秀不把这种高兴写在脸上。

 

    浅野家早早地做起新年的准备。赤羽业每天都束着袖子打扫房间,这令他发现这个宅子并不大,但足够被称为是小巧精致。他几天就完成了整个宅子的打扫任务,除了几个上了锁的房间他没进去。他无意刺探浅野学秀的隐私,但浅野学秀的毫无保留反而是他所没有准备的。他一边将墙角的灰尘悉数扫尽,一边思忖这个大少爷是不是太相信陌生人了些。年华如矢,倏又一春。他还没来及思忖出结果,大晦日就匆匆忙忙地到了。道场的学生们告假回家,他也替浅野学秀准了家仆的假,自己操持起了年夜饭。这个年代,有钱人家的饭食只比穷人家好一点。浅野学秀吃的啧啧称奇,他没料想赤羽业还有这一手。烛焰后浅野学秀的脸庞映在赤羽业的眸中,赤羽业近日过着从前二十年没体验的闲散生活,这也没让他放松与生俱来的警惕。浅野学秀低估了他。浅野学秀开玩笑说,你简直像我家的女主人。赤羽业哼了一声,也没辩驳,坐到房间外的走廊上。浅野学秀跟上来,给赤羽业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。夜空高悬,月明星稀。两个人喝了一宿的酒。

 

    次日起床时浅野学秀在昨日冷风清酒的侵凌下有些头痛,但他还是如约带赤羽业去了集市。集市中人声鼎沸,赤羽业像深海的鱼一般在各个摊点游弋,他喜欢逛摆着新奇玩意儿的摊点,死的物品上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生命力,在熹微的阳光下夺人眼球。他最后什么也没买,他说自己给浅野学秀准备了新年礼物。他带着浅野学秀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条小巷,浅野学秀回想起这是赤羽业受伤的小巷。尸体早就被人搬走,血迹却还留在墙上,斑驳地书写着罪恶。墙根处开了稀稀疏疏的几朵白花。浅野学秀的注意力转回到赤羽业身上,赤羽业注视着浅野学秀的瞳孔,又似乎透过那瞳孔看向了更远的地方。他贴近浅野学秀托着他的头递过去一个吻。浅野学秀愕然却并不推开,由着赤羽业肆意妄为下去。分开后赤羽业欲言又止,浅野学秀则低下了头,在晨间的曦光下露出一段脖颈。微悸的心跳尚未舒缓,突如其来地一记重击打到浅野学秀的颈上,他失去了意识。

 

    浅野学秀在脑袋隐隐作痛时依稀听到周围有人的声音在耳边嘈嘈,然后他就被泼了一盆冷水,被迫清醒过来。他打了个寒噤,寒意侵入骨髓,身体微微颤抖。眼前站着不认识的男子还保持着端盆泼水的姿势,身材矮小纤瘦,面相有些弱气。浅野学秀的两只手被绑在身后,身上的刀也被取下。他活动着手腕,看向男子的目光中带着点不加掩饰的杀气。他是浅野学秀,即使是这种状况也骄傲依旧。他猜是赤羽业的仇家寻上了门,没等男子说话,先声凌厉问道:“赤羽业在哪里?”

    赤羽业掀开门帘,站到了那个男子身边。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:浅野馆长喊我有什么吩咐吗。他一字一句地咬长了说,嘲讽之情溢于言表。赤羽业是小人,绑架别人不计欺骗与否。水从浅野学秀的领口贴着身体流下,挟着从内到外的冷意。


待续


第一次开连载,不是临时起意。故事雏形在三四年前就有了,但前阵子刚完成大纲,并且离最初的设想也相差甚远。为了写这个特地去看了日本史,结果还是决定架空,各种历史大杂烩。原本想写个两三章再开始发,但好像真的没什么时间。就是这粗制滥造的第一章都写了好久。不会坑,不过应该更新很慢。不会写长篇,但我尽力。

评论(3)
热度(54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夢川沒有派對 | Powered by LOFTER
上一篇 下一篇